第15章：刷本

　　暴雨毫无征兆地砸下来。
　　豆大的雨点凶狠撞击着落地窗，发出沉闷的鼓点。
　　乌云吞噬了最后的天光，室内提前陷入昏沉。祁若初临时出差，归期未定。
　　云晚晴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，怀里抱着祁若初出差前留在沙发上的那件米白色羊绒开衫。
　　淡淡的雪松冷香萦绕鼻尖，却驱不散心底莫名的不安。
　　她需要一个更厚的垫子窝着改剧本。
　　书房角落那个带锁的矮柜底层，似乎塞着一条没用过的羊毛毯。
　　钥匙在祁若初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。云晚晴拉开抽屉，指尖在冰冷的金属隔板上摸索。没有钥匙。
　　只有抽屉最深处，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牛皮纸文件袋被随意塞在角落，露出一角。
　　鬼使神差地，她抽出了它。
　　分量不轻。
　　她走回客厅地毯坐下，羊绒开衫滑落肩头也浑然不觉。手指有些僵硬地解开缠绕的白色棉线绳扣。哗啦一声，倒出来的不是毯子。
　　数十页装订整齐的文件散落腿上。
　　最上面一页，加粗的黑体标题像淬毒的冰锥，狠狠扎进她的视网膜：
　　【关于云氏传媒股份有限公司破产风险及潜在收购可行性分析报告】
　　心脏骤停。血液凝固。
　　她死死盯着那行字，指尖冰凉。
　　颤抖着翻页。
　　财务数据图表，密密麻麻的红色负号触目惊心。
　　市场份额萎缩曲线陡峭得吓人。
　　核心资产质押清单……父亲书房里那幅视若珍宝的张大千仿作赫然在列！
　　最后一页。结论部分。
　　冷硬的铅字化作最锋利的刀刃：
　　“……综上，目标公司（云氏传媒）基本面持续恶化，现金流濒临断裂，破产清算风险极高（预计触发时间窗口：6-9个月）。
　　建议：1. 持续密切监控其债务违约及资产查封进展；2. 启动低估值资产包（含影视IP库及制作牌照）收购预案（预案代号：朱丽叶）……”
　　预案代号：朱丽叶。
　　2018年5月20日剧院后排。那张票根背面的字迹——“朱丽叶看我一眼”。
　　密室满墙的照片。
　　那份冰冷的观测记录。浴室里看到她胎记时的震惊。
　　咖啡店里荒谬的接吻条款。提前归国带来的绝版剧本……
　　所有碎片在眼前疯狂旋转，撞击，最终拼凑成一个巨大的、冰冷的、蓄谋己久的骗局！
　　原来如此。
　　所有的“巧合”，所有的“关注”，所有的“契约”，都只是为了这一刻！
　　把她，连同她家摇摇欲坠的公司，一起当做低估值资产打包吞掉！
　　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愚弄的愤怒瞬间吞噬了她。
　　胃里翻江倒海。
　　她猛地捂住嘴，干呕起来，却什么也吐不出，只有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爬满全身。
　　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，瞬间照亮她惨白的脸和散落腿上的、如同判决书般的文件。
　　巨大的滚雷紧跟着炸响，震得玻璃嗡嗡颤动。
　　走。立刻离开这里。离开这个精心编织的陷阱！离开这个可怕的女人！
　　这个念头像野火燎原。云晚晴猛地将文件扫落在地，像甩开毒蛇。
　　她踉跄着站起来，甚至来不及穿鞋，赤脚冲向玄关。
　　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刺得脚心生疼，却比不上心口万分之一。
　　手指颤抖着拉开厚重的门。
　　狂风裹挟着冰冷的暴雨劈头盖脸砸来！瞬间浇透了她单薄的睡衣。湿冷的布料紧贴皮肤，寒意刺骨。她毫不犹豫地冲进漫天雨幕。
　　“云晚晴！”
　　身后传来一声厉喝，穿透狂暴的雨声。
　　祁若初！她怎么会回来？！云晚晴身体一僵，却没有回头，反而跑得更快。赤脚踩在湿滑的庭院石板上，几次趔趄。雨水模糊了视线，冰冷地冲刷着脸颊，分不清是雨是泪。
　　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急速逼近。带着风雨的寒气和一股熟悉的、此刻却令人作呕的雪松冷香。
　　一只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，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！力道之大，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！
　　“放开我！”云晚晴嘶声尖叫，拼命挣扎，像一只陷入绝境的困兽。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进眼睛，一片模糊的冰凉，“骗子！收购我家的公司？低估值资产包？！朱丽叶预案？！祁若初，你从头到尾都在算计！”
　　她猛地扭身，用尽全身力气想甩开钳制。湿透的睡衣布料在拉扯间发出撕裂的轻响。
　　祁若初被她激烈的反抗带得向前一步。冰冷坚硬的胸膛撞上云晚晴湿透的、单薄的脊背。另一只手也迅速箍了上来，铁钳般从身后将她死死锁在怀里！湿透的西装布料紧贴着云晚晴冰冷的后背，传递来不属于她的、同样剧烈起伏的胸腔震动和滚烫的体温。
　　“你听我说！”祁若初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，盖过了震耳欲聋的雨声，带着罕见的急促，甚至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？
　　“我不听！”云晚晴在冰冷的雨水中歇斯底里地挣扎扭动，冰冷的脚胡乱踢蹬，溅起浑浊的水花，“放开！别用你碰过那些肮脏文件的手碰我！三年！你藏在后面看了我三年！就是为了等我家破产好下手吗？！你这个……”
　　“我是在等！”
　　祁若初猛地打断她，声音拔高，像压抑到极限的弦终于崩断！
　　箍在云晚晴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，几乎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。滚烫的呼吸裹挟着雨水，狠狠砸在云晚晴冰凉的耳廓上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，沉重、嘶哑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：
　　“我等了三年！不是等云氏破产！”
　　“是在等我的朱丽叶——”
　　“长大！”
　　“嗡——”
　　云晚晴脑中一片空白。挣扎的动作骤然停止。
　　雨水冰冷地冲刷着两人紧贴的身体。世界只剩下狂暴的雨声，和耳畔那沉重滚烫的呼吸。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像一道惊雷，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开，却驱不散更深的迷雾。
　　不是等破产？等……她长大？
　　混乱。震惊。茫然。巨大的荒谬感再次席卷而来。
　　祁若初感受着怀里瞬间僵硬的身体，箍紧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微微发抖。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滑落，砸在云晚晴的肩头。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深处，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惊涛骇浪。
　　镜头猛地切转。
　　冰冷的白光。
　　2018年5月20日。大学剧院后台。空气里弥漫着油彩、灰尘和年轻汗水的气息。
　　喧嚣的谢幕欢呼被厚重的幕布隔绝在外。
　　一本边缘磨损的硬皮笔记本翻开在杂物箱上。
　　祁若初的字迹，锋利而冷静，记录着最后一次观测：
　　【观测对象：云晚晴（表演系，饰朱丽叶）】
　　【状态：完美谢幕。情绪高亢。汗湿导致左侧肩胛下方胎记显露（位置坐标：左肩胛骨下缘3cm，形态：新月，淡粉）。后台清洁工接触预警（己排除）。】
　　【最终结论：目标生理心理状态趋于成熟稳定，符合长期持有标准。】
　　【行动计划：启动毕业节点介入预案（代号：朱丽叶）。倒计时：1095天。】
　　【长期持有】。
　　【介入预案】。
　　【倒计时：1095天】。
　　泛黄的纸页浸透了后台陈年的气味。
　　冰冷的文字下方，“朱丽叶”三个字，被一支红笔，用力地圈了起来。
　　像一枚沉默的烙印。